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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、坐擁了江山萬頃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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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淮、穎水交界處百裏, 江心寬闊,足有二十裏,船舶退入穎水中央, 江廣水闊,無論是火攻、攔截江流, 都是靜海投石,激不起半點水花。

麒麟軍即沒有率兵攻襲,也沒有下江鑿船, 接連六日江面沒有半點動靜,船上餘糧足夠全軍吃上一個月, 但月餘來,年觀止已經見識到袁翁、許半山等人的智計, 並不敢立刻派人趁夜潛水上岸,查沿江的碼頭和村落。

副將陳導不以為意,“就算有原來蕭國的降軍,沒有經過特殊訓練,想潛過三十裏江來襲擊我們的船,也是不可能的,潛過來了, 也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。”

若只是等著守株待兔, 沒什麽可擔心的,但如果這四萬麒麟軍打著困江戰的主意,遷走沿江的渡口和村落, 等一月過後, 他們糧食耗盡, 便是水手能潛出江, 也找不到補給的食物, 到時候就真成一百二十船死魚了。

第二日清晨,三十九名水手潛回船上,沒有一個帶回糧食,“村落是空的,肯定是為了不給我們留柴火,房子燒的燒,拆的拆,什麽也沒留下。”

陳導聽得變了臉,“好毒的計謀。”

毒,但有效。

北有南飲山山灣埋伏,南段淮、穎交界處有阜陽兵,前追後堵,不費一兵一卒,將他們困死在江上,雖還有餘糧,但船內幾名參將參軍都知道坐吃山空,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,不免憂急,陳導算了算兵力,“休要驚慌,尚有六萬水師,我們一動,申鎮必然響應馳援,到時候,圍困不攻自破,咱們一樣可以攻入京城。”

以袁翁、許半山等人的智計,敢用遷徙兩岸這樣大動靜的辦法,背後不可能沒有倚仗,申鎮在南線收獲如何當真不好說,等待不能確定的增援,與坐以待斃沒有區別。

當斷則斷,年觀止下令,“全軍加速南下,強攻穎水、淮水交界渡口。”

陳導急勸,“這樣等於完全放棄北攻計劃了,我們完全可以等援軍,就算強攻,也要攻南飲山山灣才是,寸功沒有立就往回走,算是怎麽回事。”

參軍孟宙道,“我同意將軍的看法,發兵前,主上有交代,江淮兵精貴,不動則以,動必然要有勝的把握,一旦事情有變,北上沒有十足的把握,當以保存實力為主,不可貪功冒進,眼下麒麟軍沒有內亂,亳州軍暴露,我等便是強攻入南飲山水灣,北上入京,也成了孤軍,以女帝眼下的根基地位,區區六萬人,成事艱難,當靜待良機。”

說完朝年觀止行了行禮,“主上可有交代將軍些什麽?”

指的是錦囊,但第二枚錦囊與戰事無關,只不過是讓他放崔家四子過江,末尾有保全實力,靜待良機八字。

眼下女帝與崔家四子已過江,往吳越去了。

年觀止下令,“阜陽渡口雖有阻截,但灣口相對寬闊,麒麟軍全軍下江廝殺,也攔不住我們,立刻轉舵出發。”

“是,將軍。”

船只順流而下,不過半日功夫,距離阜陽渡口已只有十裏路,午間日光盛烈,驅散霧霾,遠遠看見玄色川流船旗,陳導高興得哈哈大笑,“是我們的船,援軍到了!”

江淮多有湖泊水流,能造出全天□□量最大,航速最快,最堅固的戰船,以及戰力最強的水師,現在見百十只船舶從前方駛來,軍將皆是歡呼慶賀,不少士兵從貨倉出來,搖旗吶喊。

年觀止看著遠處未動,忽而上了高臺,親自雷鼓,不一會兒江對面傳來應和的鼓聲,這才放心了些,只不知為何,直覺不安,蓋因申鎮與他同為軍司馬,彼此相熟,此人是個大嗓門,他們能看見對方的船只,對方肯定也能看見他們,卻未見申鎮現身喊話,且這百十只船舶的行船速度似乎快了些,寧靜,肅殺。

年觀止立時叫停了行船,奔至船頭,朝對面揚聲,“可是申將軍!請出來一見。”

對面無應答,年觀止心道不好,剛欲吩咐諸將備戰,桅桿卻劇烈晃動,只聽砰響自船底傳來,定是有水鬼潛伏在江裏,鑿船沈江。

船舶傾斜,陳導駭然,“不可能!這些旱鴨子怎麽可能潛到這裏,埋伏這麽久——”

年觀止環顧一周,近處二十來艘船都受到了攻擊,立時暴喝了一聲,“他們能拿下申重的船,還有什麽不可能,船下有水鬼!年家軍,下水!”

不用他發令,已有船將背著刀兵撲入水中,不多時江面上付出鮮紅色。

“敵襲備戰!”

號角聲穿入雲霄,回蕩山谷,施安下令,“弓箭手,火箭準備!”

船帆易燃,距離足夠近,熊熊烈火冒起濃煙,彌漫江上。

徐來看向身側清貴俊美的男子,此時立於船頭,未著鎧甲,一襲青衣,身形修長,顯得清冷,天光中仿佛荊山美玉,高貴不可接觸,手腕卻殺伐,徐來不得不佩服,對方請到了曾與祖父齊名的水師將軍上官渺,率領宿州將士,與臨川麒麟軍遙相配合,截殺申鎮五萬水師,非但百十艘戰船歸入大成,還在極短的時間內收歸訓練了兩千精良水兵,北上阜陽,料定年觀止會回撤淮南,事先在江下布置埋伏,眼下年觀止大敗虧輸,殺不了江下的水軍,戰船進水,沈的沈,翻的翻,已不成氣候。

時機,用兵,用人,七日裏此人運籌帷幄,淵渟岳峙,已不再是帝王之尊,但軍將士兵回稟時,亦不自覺恭敬有禮。

徐來向對方行禮的手已經擡起,又放下,咳嗽一聲,未見對方註意,又重重咳嗽一聲,上前一步,司馬庚已不是皇帝了,雖為安平王,卻無實權,此番南下,另有宴歸懷、楊明軒二人,此二人是陛下親信,可見陛下從未真正信任過他。

他雖無兵戰的經驗,也熟讀了兵書,知曉陛下是想融合麒麟軍與蕭家軍,拿下年觀止,軍情緊急,權益之下方才起了立後之心,但沒關系,他願意的,且如果不是他有一絲可取之處,陛下必不會立他為後。

漫天煙火中,廝殺聲震,少年人心如擂鼓,晨起江上的日光並不熾熱,卻叫他清秀的面容緋紅了一片,剛剛抽苗的身形站立得筆直,眸中皆是向往和熾烈,年少慕艾,自有少年人單純陽光的活力。

少年人藏不住歡喜,加之改了性情,壓著張揚自傲的脾性,約束部將聽令袁翁,柴樅等人,雖為將立後一事宣之於口,也掩不住軍將們的耳目。

司馬庚眸光掃過少年清秀的面容,朝陽初升般的生機,淡聲問,“博望侯幾人到南飲山時,傷勢如何?”

徐來回稟,“回稟安平王,三名暗衛,傷勢很重,禁軍中郎將幾乎只留有一口氣了。”

司馬庚眸光微凝,“元呺,還是申興?”

徐來回稟,“是元呺。”

話說完,又十分懊惱,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,往前挪了一步,與司馬庚立到同一位置,卻見對方眉間凝色,似乎帶著驚疑,心神不穩。

徐來記掛的是另外一件事,見對方拾階而下,出聲喚住人,被對方雙眸一掃,幾乎想叩禮,但有些話必須要說明,“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,侍奉過陛下,但我不介意,等我入了宮,必不會像先帝的後宮,叫後宮烏煙瘴氣,我只想陛下在後宮裏輕松自在,沒有煩惱,陛下喜歡你,我就不會害你,我會做一個合格的賢德的皇後。”

少年人感情熱烈,聲音不算小,旁邊守衛的士兵側目,司馬庚淡聲道,“我與陛下並無君臣主奴之外的關系,實則陛下並非貪花好色之人,既已認定了你,宮中便不會再有旁人,她待榻上人很好,你安心跟著她便是,日後誕下龍兒,定x國安x邦。”

徐來呆住,驚喜歡悅,幾乎眩暈,立時便歡騰縱躍,幸福圓滿。

少年人忍不住發出了歡呼,司馬庚腳步未停,回了船房,立刻讓隨邑去請了宴歸懷、楊明軒,許半山、林肖四人,人到了,也未多言,立時陳明厲害關系,“因著前事的關系,這封信由本王來寫,便沒了效用,陛下不會相信,你三人是陛下親近信任的重臣,陛下再是不信,也必會斟酌防範。”

宴歸懷、楊明軒驚疑不定,便是許半山,都十分躊躇,不信,可事關重大,不得不防,便也顧不上什麽忌諱,三人應允應答,“如此我們不好在潁水耽擱,當速戰速決,盡快收拾江淮,掌控長江天塹,以備陛下後顧之需。”

司馬庚點頭,“先送信,越快越好。”

楊明軒、許半山、宴歸懷行禮告退,司馬庚翻看輿圖,林肖上前,聲音壓得很低,“此等良機,陛下何不覆起,以正倫理綱常。”

司馬庚筆下停頓,眸光落在這位禹、冀二州刺史身上,鄭、高、劉、李四家沒落後,受女帝重用,方才有今日榮光,一時便不知是她留在身邊的刺探,還是當真有了二臣之心。

司馬庚擱下手中狼毫,起身踱步至窗前,神色晦暗不明,“你如何想?”

林肖聞言,激動之色難以抑制,快步行到陛下身前,躬身行禮,行的君臣之禮,“女帝雖有才,卻始終是一女子耳,天下男子尚在,哪裏輪得到女子當家,當下時局混亂,就是良機,陛下若覆起,一呼百應。”

此人眼中精光大盛,不似作假,“下臣舉禹、冀兩州之力,擁戴陛下,匡扶正義。”

兵器架上一柄長劍,司馬庚緩緩抽出,長劍尚未沾過血,寒光淩冽,劍鋒架在林肖脖頸上,“你是出言試探,還是當真想另覆司空氏。”

林肖大急,“司空氏亦是龍鳳血脈,又有何不可,良機稍縱即逝,陛下切莫再猶豫,請相信下臣的衷心——”

話音落,劍鋒劃破他的喉嚨,林肖倒退一步,倒在地上,本是細長的眼,因不瞑目瞪得圓,血跡噴濺。

司馬庚收了長劍,擱回架子上,取了一方青帕,擦幹凈手指上的血跡,坐回案桌前,推演各方兵力。

侍衛不敢輕動,立刻報與許半山、宴歸懷、楊明軒三人處,三人進來,只見這名朝廷大員倒在血泊裏,眼睛還睜著,卻已經絕了呼吸,楊明軒驚疑,“這,林大人任兩州刺史,總領禹、冀兩地軍政要務,官職千石,除了陛下,無人有權處決他。”

楊明軒做事細致周全,倒未必是為林肖開脫,司馬庚道,“取道臨川,全軍加速趕往越國都城陵林,見到陛下,本王自有交代。”

幾番思量,楊明軒便知林肖所犯何事,自冀州南下以來,幾人朝夕相對,林肖心思藏得再深,也終有露出端倪的一日,自安平王勸服上官渺出山後,林肖心思越發活絡,多的是往安平王跟前效力的時候,因受女帝重用,林家雖比不上沈、晏、高、劉、鄭、李六族,卻也頗有朋勢,林肖聰敏慧達,政務很有一手,冀州屯田之事,他居功至偉,很得陛下信任重用。

但三綱五常這一套,在一部分人心裏早已腌入味了,女帝面前恭敬有禮,這幾月女帝不在,骨子裏的傲慢卻再難遮掩。

安平王身份特殊,前沿兵戰,戰勢一旦不明朗,有心人難免蠢蠢欲動。

楊明軒拜了一禮,“殿下高義。”

宴歸懷吩咐侍衛將船房清理幹凈,並不是很意外,林肖此舉,私心太重,以至看不清廢帝,倘若廢帝有奪位之心,當初便不會冒著生死的風險,截殺安定侯父子三人。

到了房外,楊明軒不由便感慨,“安平王待陛下一片真心,若為皇後,也當是賢後。”

許半山羽扇半搖,未應答,侍衛擡著林肖屍首出來,鮮血滴了一路,宴歸懷看了半響,方道,“皇後是陛下枕邊人,當一心一意為陛下才是。”

言中未盡之意,不消說透,三人都明了,讓安平王真心相待的,是天下一統,四海承平,百姓安和富足,誰阻礙這件事,便是與他為敵,眼下擁戴女帝,不過是女帝與社稷安平不沖突罷了。

楊明軒便不再說話,許半山搖扇道,“還是盡快收拾江淮,趕往廬陵,與陛下匯合為好,遲恐生變。”

江淮一清,後顧無憂,捷報送至崔漾手中,廬陵關已拿在麾下,鄭敏已死,殘軍且戰且退,麒麟軍分兩路,一路由崔冕率領,轉道馳援徐令,進攻衡陽,一路由盛驁率領,繼續奔襲陵林,攻至距離陵林城不過百裏的萬雄關。

越地主力軍基本已被打散,剩下的新兵沒有經過什麽訓練,戰力不強,卻勝在人數眾多,都是‘聖君’的信徒。

洛扶風,洛鐵衣曾與十二坊的人交手過,尋到一個貪財的坊主,到司馬慈故裏探查,查到宦官辛則。

盛驁當年在崔呈手底任別部司馬,文帝時也常出入宮廷,對辛則並不陌生,“難怪安慶太子薨逝後,他也不見了蹤影,定是他偷換走了安慶太子。”

布帛上辛則的籍貫來歷記錄清楚,太1祖時辛父曾任職禦史臺,後因獲罪,株連全家,成年男子東市斬首棄市,女子以及十六歲以下男童入賤籍,成了官奴,辛則六歲入宮,十九歲成了內務侍官,到崔漾出生時,辛則地位僅低於高志,嘉元皇後跟前聽用。

崔漾看完,看向遠處寧死也不肯降服大成,不斷呼喊聖君萬歲的降軍,手中信帛遞給盛驁,“暫且查不出辛則是否還活著,但若是活著,他的目的絕不會是圖謀帝位。”

當年文帝雖是病重,但朝裏不缺忠義之臣,文臣有宗平、李驍,舀満,武有大將軍徐令,上官渺等,一幹文臣武將衷於司馬氏,主雖幼,登基為帝,七王不敢妄動,辛則作為太子身邊第一內侍,又不缺智謀,富貴權勢地位易如反掌。

但他卻選擇趁秋獵帶走司馬慈,並且以那樣屍骨無存慘烈的方式,叫皇帝皇後以為太子死於狼狗的口下,文帝悲傷過度,病情加重,沒多久撒手人寰,皇後實則已經癲狂瘋魔,司馬氏沒了儲君,沒了太子,七王乘亂起勢,大成兵荒馬亂十數載,直至權臣弄政,君不君,臣不臣。

辛則雖只是一名內侍,手中即無兵,也無權,某種程度上,卻實是改變了大成的命運。

無論他任職內侍官時,如何恭順,單看他帶走司馬慈這件事,便知其對司馬氏仇恨之深,崔漾思量司馬慈與謝蘊合謀的可能。

辛則要的是天下大亂。

但既已攻至陵林城下,辛則是死是活,也就不怎麽重要了,無論如何,天下,始終是擁兵者的天下。

麒麟軍紮營萬雄關外,等待攻城時機,崔漾去營帳看望沈平,洛拾遺。

宋威利誘不成,轉而威逼,受了不少外傷,斷了肋骨,兩月之內下不了榻,兩人歇在主帳中,約莫是同生共死一場,也不見了先前在雍丘時的劍拔弩張。

沈平正閉目調息,睜眼,眸光落在對方帶著些許疲乏的面容上,勸道,“我知你關切安定侯二人的安危,但林宇林湘二人已探明越國王宮守衛,不比大成弱,你武藝雖高,重重包圍之下,也難敵千軍萬馬,還得帶著他二人,此事需得詳盡安排,悉心謀劃,你不要沖動。”

崔漾知曉分寸,越國王宮的布置、兵力防控她已經著人查清楚了,陵林城的王宮與大成完全不同,城郭多是泥土砌築的屋舍,動輒丈餘厚,圓木撞擊,也未必能撞破,最牢固的祖宗祠,處在王城中央,環形土築鼓樓圍在外側,可容三萬餘精兵,周圍皆在重弩的射程範圍內,防備森嚴。

司馬慈以毒v藥控制百姓,為其上陣殺敵,便是得了天下,也坐不穩江山,終有一日,必遭反噬,眼下查到了辛則身上,十之八/九司馬慈的目的與辛則一樣,為的根本不是帝位,而是天下大亂。

父兄落在這樣癲狂失智的人手裏,恐有性命之憂。

今夜看過他們,她先入宮一趟,探明虛偽,再行營救。

崔漾給他掖了掖被角,營帳中暖黃的燈火映照著他的容顏,眉眼曜目,五官,膚色無一絲瑕疵,便是重傷失血,也未失色多少。

崔漾看了一會兒,見他方才說話似乎牽動了傷口,帶出絲絲血跡,擺袖坐於榻前,與他把脈,略微輸送了些內勁,讓他舒服些,扶著他躺下,“安心養傷罷。”

政務似乎很繁忙,這是廬陵關後她第一次來看他,沈平眸光落在她唇上,明知不該看,亦挪不開視線,那溫軟的觸感,叫他心底緩緩流出甜意來,這幾日都是這般,倒常常讓他忘了傷口的痛。

崔漾微微一頓,俯身在他唇上吻了吻,榻上之人似得了甘露,因傷消減的容貌煥發出生機,耀眼奪目,崔漾笑了笑,給他輕掖了掖被子,“你睡罷。”

沈平輕握住她的手,直言問,“我聽軍中傳聞,你要立朝中大臣的兒子為後,可是真的。”

崔漾點點頭,徐令統領二十萬大軍,手中麒麟軍大半主力,雖是可信之人,但眼下戰事膠著,多方勢力摻和其中,暗流湧動,立徐來為後,可保徐令安穩,一舉多得,消息傳入軍中,崔漾便也未制止。

沈平握著她手腕的手指收緊,“那時,千萬人面前,為什麽吻我,現在,帳中無人,又為何吻我,是想叫我入宮為妃麽?”

那兄長怎麽辦,難道他兄弟二人,日後同在後宮中,為妃麽?

沈平呼吸不穩,一張金焰烈日的面容,燒成了傍晚將山川染成緋紅色的霞光,不知如何抉擇,堂堂男子漢,難道要入宮為妃,且如何對得起兄長,但若是不入宮,牽腸掛肚,又思之若狂,便是游歷在外,一顆心也不在身上的,只聽得見與她相關的消息,山川已失了顏色,叫他覺得山太陡,路太長,冰雪雨水沒了樂趣。

真要入宮為妃麽?

那徐令之子他聽帳外侍從議論過,不過中人之姿,亦無什麽才幹,必是配不上她的。

沈平看向榻前的心上人,一只手牢牢握住她不放,另一只手扯了扯衣領,好遮掩比打雷還要響的心跳聲,“除了兄長,你可是第二喜歡我,如果是,我願意入宮。”

無疑他的容貌,是傾世難有的。崔漾看了一會兒,還是搖搖頭,她既起了念頭,便不會因小失大,“臣工推算過,一夫一妻後,戶數與人口數會數倍遞增,國庫在降低稅取,刪減六項稅種的情況下,收入依舊倍數有餘,朕日後想試一試一夫一妻制,上行下效,後宮只會有皇後一人,既娶了他,自是會一心一意待他,冊封大典後,不會再有越距之舉。”

帳中氣氛一時凝滯,沈平手指僵硬,涼透,實則他清楚她為什麽吻他,因為他喜歡,那時在雍丘,他求著她吻他,喜歡透了,現下感念他出手相救洛拾遺,想叫他好受一些,方才有這般舉動。

以後獨屬一人,便連這點親近也沒有了。

沈平拽了人,不肯松手,力道越收越緊,片刻後道,“傷口太痛,陛下,親親我。”

崔漾並不覺得親吻有什麽意義,但他似乎很喜歡,便也不吝嗇,俯身吻他,片刻後低聲問,“好一點沒有。”

根本也不夠,沈平牢牢握著她的手臂,又知徐來既已有了名分,他便不該糾纏不休,遂艱難地松開了手,側過臉去,聽到她起身離開,又忍不住叮囑,“我知道你必定親自去救安定侯,切記萬事小心,如今無需令牌,你也可以號令天下豪俠,你是明君,輔助你是應當的,你千萬安排妥當,平安歸來。”

崔漾頷首,“勿要憂心,必全身而退,否則救出他們,也沒辦法帶出王城。”

洛拾遺躺在東面的榻上,調整著呼吸,被褥下的手握成拳,聽著腳步聲靠近,到對方走至榻前,從被褥裏拿出他的手,睜開眼睛,掙紮著想起身行禮,“主上……”

“不必多禮。”

崔漾指尖搭上他的脈搏,確認無性命之憂,留了傷藥,囑咐他安心養傷,起身時見榻側營帳豁開一個口子,低聲吩咐侍衛把缺口堵上,免得透了風,病情加重。

“主上……”

崔漾回身,舉著燈火走近兩步,“可是傷勢重了。”

洛拾遺眸光落在那唇上,又很快滑開,並不敢多看,藏在被褥中的手握緊又松開,“……主上務必小心……”

崔漾點頭,“你們好生休息。”

帳中只餘兩人的呼吸,沈平知曉洛拾遺修煉的心法,經她數次修改調整,已和她的內功心法一脈相承,便是重傷昏迷,也可自行運轉,被關押時,他探過洛拾遺的傷,到現在,早該恢覆一大半了。

自那日被救以後,為方便醫師照看,兩人同車同帳,亦無二話,洛拾遺性子沈默,這時氣息極不平穩,沈平沈默地聽著,開口道,“想調整一門心法,適用一個人的經脈,將內勁發揮至最深,並非易事,需得一步步研習,你與我比武輸了以後,我曾見她幾夜未眠,給你的心法,都是心血,她待你極好。”

“我不要什麽高深的武功!”

這一聲壓抑的暴喝帶著粗重的喘氣,相隔三丈遠,黑夜裏看不見對方神色,沈平亦知那話語後頭,壓抑到了極致的絕望與渴望。

“我不要高深的武功,只要她也能……”

話說不出口,只因自知不配。

洛拾遺倒回榻上,氣息漸漸平穩,“是屬下越矩,還請沈先生勿要放在心上。”

沈平低聲道,“司馬慈知道她肯定會親往越國禁宮營救安定侯,必定布下天羅地網,此番兇險,我們現在需要想的是,如何相助她,便是無法相助,亦不能叫她分心了,因著掛心崔家父子,她已連續兩月沒有好生休息了,身體虛耗得厲害,靠藥提著功力。”

洛拾遺沈默,片刻後徹底平覆了心緒,“我傷勢好了一些,能下榻,卻也僅此而已,連尋常武人也不是對手,去了非但幫不上忙,反而是拖累。”

能下榻便好,沈平道,“我外傷重,肋骨斷裂,膝蓋骨碎,無法行走,但內勁恢覆得快,我將內勁悉數渡給你,如此你的內功不低於叛賊左右護法,便是進不了禁宮,也可在外接應,你既愛她,務必護她周全。”

崔漾夜探了一次越國王宮,她來去無蹤影,出入位居中央的宗祠也沒有任何妨礙,只是尋遍整個祖宗祠,也找不到父兄被關押在何處,或者說,找不到地宮的入口,但越王宮禁軍侍衛親眼看見二人被押進了祖宗祠,司馬慈在宮中,但尋不見蹤影。

崔漾未驚動任何人,只記下了越國王宮兵力防控,先將一部分暗衛、禁軍分批安插進都城,以便接應。

右護法宋河送了信報,埋首呈報道,“城外送來的密信,女帝今夜進了王宮。”

“宮衛未曾發覺,你和汪汲也沒發覺麽?”

地宮裏只在一張鉚釘榻前留了兩盞走馬燈,腳邊火盆燒得烈盛,柴火似滴了血,燒出鮮紅的顏色,伴著輕微的滋聲,極靜,沈悶,幽冷森然。

輪椅上的男子問著話,手裏細齒炙紅的鐵梳卻未停,刮向榻上被鐵環卯住的男子,焦烤的氣味蔓延,五六十歲的男子仿佛死魚下油一般,不由自主劇烈掙紮,鐵環鐺鐺響,卻沒有一絲人聲,那張大的嘴巴裏,已沒有了舌頭,只是呼氣吸氣時,可以發出謔、謔的粗響。

男子不緊不慢,梳了兩梳,到已無眼珠的老人眼腳崩開了血,便結束了今日的日常,丟開了手,擦幹凈手指上沾染的血肉,手指浸泡進清水裏,洗幹凈後,亦如白袍衣衫,潔白如玉,圓潤有光澤的指甲上,不沾一絲塵垢。

宋河埋首,“回稟主上,女帝武功深不可測,來無影,去無蹤,我等不是對手。”

司馬慈手指搭住黑袍圍帽的邊緣,摘下帽子,露出雪白無色的容顏,那五官精致,眼眸極黑,一雙丹鳳眼眼尾下垂,無論發火不發火,高興或者不高興,時刻都透出一股溫泰來,天人之姿,仙神臨凡。

宋河埋頭稟報,“侯開雖與南國太子南欽聯手,抵禦了梁煥一時,卻敵不過徐令二十萬麒麟軍,兩軍左右攻擊,侯開死守衡陽,兵敗後戰死,衡陽已失,梁煥、徐令、盛驁三路大軍,已匯合陵林城下,聖主,吳國三位王子已撤出吳國,過江西行,聖主,您也快走罷。”

司馬慈擡手,“我舅舅和表兄,如何了。”

宋河拜道,“都好好的關在牢裏,聽主上吩咐,安定侯在上京城吃什麽藥,現在也給他吃什麽藥。”

“謝蘊呢?”

“謝家家主已入南國,他手中還有兵,卻不知為何,按兵不動。”

司馬慈未言語,也並不關心,轉動輪椅,拿了燒紅的鐵烙,烙在那已經平覆了呼吸的人身上,又是一輪新的掙紮。

煙霧散盡後,撒上傷藥,那黑漆漆的兩個眼眶似乎死死瞪著他,恨不得啖其肉。

司馬慈輕笑一聲,“千算萬算,沒想到鉆出一個司馬望舒來吧,我這個姐姐,論文,大成開國來,沒有哪個皇子及得上,論武,更是登峰造極,論用兵,你也聽到了,大成還是姓司馬,且疆域之廣,比父皇在位時,更遼闊,聽說除了上官渺,她還收編了許多與外族征戰的將士,所圖之志,未必不會將北方蠻族踩在腳下,義父,你高興不高興。”

辛則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,仿佛一個穿山而過的洞口,渾身已是血汗,手指沾了血寫道,“你當比我更恨她,同樣是皇室血脈,你落在我手裏,受折磨十四年,而她躲在你舅舅庇護下,不可一世,你不是看到了嗎,你舅舅和表兄怎麽樣愛護她,她落江,你想救她,想給她報仇,她想過你麽?”

洛鐵切進手腕,寫著學字的手垂下,辛則發出謔謔的痛笑,用另一只手寫字,“她恨不得你去死,恨不得沒有你這個弟弟,你舍不得殺我,只有我關心你,和你相依為命——”

右手也被切掛著,卻是留了力道,並沒有傷到經脈,宋河並不憐惜,主上所為,不過辛則萬分之一,受刑千刀萬剮,也是應當的,而他與汪汲,被主上從辛則手中救下,命便是主上的。

自十年前司馬庚收攏皇權,大成結束亂政後起,主上便背負了奪取江山的千秋大業,但司馬庚此人心計深沈,便是已死之人,只要是在冊的司馬氏子弟,都徹查一遍,為躲避追蹤,辛則不得不隱蔽嶺南毒瘴中,三年前,叫主上尋到時機,扣下辛則,三人方才有了喘息的時機。

宋河見主上下手輕,忍不住勸道,“一條老狗,不值得主上費心,叫他留在這地宮裏悶死,屍身被老鼠啃噬,屬下等護著主上走罷,來日東山再起,再圖謀大業。”

老狗掙紮得厲害,司馬慈看了他一會兒,老狗心黑,不懷好意,幼時打他,卻不會把他打死,大成一亂,有戰事的消息傳來,他就高興得手舞足蹈,給他吃飯,司馬庚是個擋道的人,叫他受了老狗無數的手段。

宮裏的老人,用刑這一道上,只有想不到的,沒有做不到的。

可確實是老狗把他從狼口中救下來的,抱著沒有一條腿的他,東躲西藏,躲避追殺,父皇忙著狩獵,展示雄風,母後忙著與其他娘娘說話,姐姐不會在宮中,她不會帶他玩,只喜歡去舅舅家,有他在的地方,哪怕有再漂亮的花,她也絕不會出現。

原本打算折磨這老狗十四年,眼下時間卻不夠了,不過他也累了,司馬慈開口道,“你放心去罷,這天下,會如你所願,亂到改朝換代。”

語罷,那空洞的眼眶裏,流出水痕,混著血一起,帶著解脫,擡手寫字,“你快走——”

司馬慈微怔,旋即笑出了聲,哈哈大笑,片刻後手起刀落,劃過他脖頸,鮮血噴濺,咕嚕咕嚕冒血聲後,眼眶緩緩合上,很快絕了氣息。

宋河勸道,“重兵兵臨城下,城中百姓雖效忠聖君,但並無多少戰力,麒麟軍三十萬精兵,我等不是對手,越早走,越好。”

司馬慈在老狗面前坐了一會兒,他每日的精力只夠他用來折磨老狗,此時越加疲乏,提不起精神,他是自小帶來的病弱,精神不濟,辛則和母後說,是他這個姐姐命太硬,奪走了母後的精神氣,到後頭生他,便不能給他一個好身體了,否則,他也不會因為體弱,連爬樹躲避狼群也不成,失了一條腿,如今人後坐輪椅,人前靠一只木腿做支撐。

實則他知曉,這其實不關她的事,但這天下,是必亂的。

司馬慈轉動輪椅,搖到遠一點的地方,“收殮了義父,用好一些的棺槨,埋去宮外罷,另外傳令給大成女帝,請她一人入祖宗祠,叫她一個人進地宮,若是多一個人踏入圍樓,我便要萬箭齊發,射死崔呈,崔灈,玉石俱焚。”

宋河遲疑問,“她已是皇帝,坐擁江山萬頃,萬萬人之上,會來麽?”

司馬慈一笑,“她成了皇帝,卻還是以前的崔九,能成皇帝,不過兵強馬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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